2024-01-03 18:05:35|已浏览:204次
冯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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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奥运会刚刚拉下帷幕,日本疫情再次反扑。残奥会在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不断增加和质疑声中继续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染病例数字的攀升一次次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据日本广播协会(NHK)报道,近期日本全国新冠感染人数陡增,截至2021年8月24日的一周内,有6天每日新增病例超过2万人。
8月24日,日媒ANN News发布了一段由访问诊所工作人员拍摄的影像资料,一位罹患糖尿病的中年男性患者因感染新冠病毒后引发严重并发症,本应即可入院接受治疗,但由于无法联系到能够接受患者的医院,患者被迫从救护车中返回家中并于数日后去世。最近,这段影片在在日华人的社交媒体圈中刷屏,反映了疫情当下日本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的真实现状。
Ann News发布的《“救护车紧急运送”现状 无法入院… 医生「心痛」》相关视频截图
日本民众的生活被疫情深刻改变,同时,在日留学生一样未能幸免。据日本文部省所属的日本学生支援机构2020年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有约十二万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学习生活。留学本就是孤独的旅程,他们站在青春的十字路口,人生刚刚起步,便迎来疫情的当头一棒。
大学转为线上授课后教学楼的空荡景象。
相较于其他留学国家,留学日本的最大优势是较低的经济成本。同时,疫情初期,许多大学为家庭经济状况急变的学生设立了支援金制度,以减缓财政负担,尽可能保证留学生顺利完成学业。李之鹏,来自江苏扬州市,是京都精华大学艺术研究科学习研究纪录片的研二中国留学生,他拿到了学校发放的50万日元(约3万元人民币)奖学金,这覆盖了他2021年度包括学费在内的在校全部费用。
海报设计 澎湃新闻记者 王璐瑶
【学会适应】
2020年夏天,京都炎热干燥,我探访了生活在京都市左京区的李之鹏。京都呈盆地地形,李之鹏的住处毗邻比睿山麓,房屋后面有一片水稻田和河道,但丝毫不觉凉爽。为了节约电费,李之鹏选择不开空调、只留下风扇转动。“上次我电脑电池又鼓包了,天气太热了。”他指着笔记本电脑说。
李之鹏居住地旁的水稻田。
受《我在故宫修文物》这部纪录片的影响,大学时期他开始关注历史文物与传统文化的保护,李之鹏想以所学的纪录片形式,呼吁社会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了解到日本对传统工艺保护较好,而且能找到很多文献资料后,他萌生了到日留学的想法。“比如,尺八最早是古代中国的一种传统乐器,因为音色之中杀伐之气过于强重逐渐被宫廷淘汰。但传到日本后却被作为音乐中重要的一部分被保留了下来。”李之鹏认为,“这些文化和工艺并不一定是在本土产生的,但如果它能一直流传下去的话,我觉得不是一件坏事情。”在全民逐利的时代背景下,日本的传统工艺领域也逐渐浮现危机,其中,日本民间漆器传统工艺后继无人现象严重,李之鹏深感惋惜但也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而疫情当下,日本传统文化产业备受打击,传统漆器工坊的人员流失现象更是严重,同时,“紧急事态宣言”下实地探访漆器工坊与匠人变得更加困难,这给他的研究和纪录片拍摄带了相当的难度。去年暑假,他的日本导师为其介绍了漆器相关专业的教授与漆器工坊的匠人,“因为是才刚入学的研究生,所以纪录片拍摄还在筹备阶段,准备过几天就去访问漆器的匠人。”他当时这样计划。
日本漆器工艺中独有的“尚烬”技术。
李之鹏访问漆器工匠。
疫情前,为了多赚一些生活费,李之鹏经常在晚上去物流公司的工厂流水线打夜工搬货。疫情暴发后,由于惧怕被病毒感染,他停止了打工,选择去家附近的煎饺店应聘。但疫情对饮食行业同样造成冲击,在外就餐的顾客逐渐减少,导致煎饺店也不再招募新的兼职人员,他的打工计划屡遭挫折。
李之鹏的家中大多是颜色各异,磕碰痕迹严重的家具,其中大多数是一个学长送的。“反正也就待几年而已,用不到那么好的。”疫情令他打工收入锐减,李之鹏选择减少开销。这也是当前在日留学生整体现状。“我已经对食物没有特别高的要求了,以前打工的时候还能偶尔去一次拉面店,现在我觉得食物就只是一种维持生命的东西。”李之鹏拿出冰箱里的大盒廉价雪糕,请我吃了一根。
――【2021现状】
李之鹏于今年在一处托老所寻觅到一份临时工作,工作内容大抵是上午推着老人出门放松聊天,下午送他们回家。近日,李之鹏所在的托老所组织了工作人员进行疫苗接种,他刚刚完成了第二针接种。李之鹏说他大约有两年没有回家了,面对疫情一轮又一轮的蔓延,他努力保持身体健康状况,不让自己轻易感冒患病。
李之鹏和朋友骑行。
【担心】
2020年9月,大阪府吹田市,天气逐渐凉爽,但是来自河北廊坊市的赵阳坤房间密不透风。他的房间坐落在学校周边,这里有不少针对以学生为主要租客的房屋,价格低廉但无窗且内部结构狭小。在昏暗且杂乱的十几平米房间中,关西大学会计研二学生赵阳坤正在清理房间中堆积的杂物――为退租回国做准备。他在研二上学期提前修满了学分,准备研二下学期回国找工作。“如果到时候不用隔离的话,我其实还挺想回来领毕业证”,他边收拾边说,“如果还要隔离的话肯定就不会再回来了,因为那样实在太贵了。”2020年初国内疫情暴发后,我国政府号召海外滞留人员留在原地,原本计划回家度寒假过年的他同许多留学生一样,响应了国家号召,取消了当时预定的机票。
日本退房时需要清理个人家具家电。
2020年春天,疫情暴发后,日本政府发布了紧急事态宣言,呼吁民众“不急、不要”的出行,赵阳坤所在的大学也全面转为网络授课。
疫情严重影响了日本的经济,为了重振旅游业,去年7月22日,日本政府开始实施名为“Go to travel”的活动,为国内游的旅行者进行了大量补贴。随着这项政策的出台,街道开始重现生气,同时也使得民众放松对新冠病毒蔓延的警惕性。但赵阳坤不同,在闲聊时他听到我最近出入过电影院,谨慎停顿了一下,“没事没事”,接着他又说,“我觉得像我们这种马上要回国的人应该要警惕,这两天我都不敢出去,因为如果感冒发烧就完蛋了。”他在回国机票上花费了1.2万元人民币,如果因为生病而不能搭乘航班,此前所付出的费用就会全部化为泡沫――租房合同即将到期、在不续约的情况下则无法续租,他可能要借住朋友住处。在赵阳坤买机票的时候,日本飞往国内的航线每周仅九个航班,一票难求。同时,这九个航班之中有八次班次的始发机场是东京成田机场,这意味着集中在北海道及关西、九州、东北地区的中国留学生必须冒着感染几率增高的危险,去搭乘长途公共交通前往东京机场的回国航班。以往一千元的回国机票疯涨十多倍。“这一张机票比我来日本五年期间买过的所有机票加起来都贵。”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
赵阳坤盘算所有的费用支出。
面对落地即隔离,他也显得忧心忡忡的。“机票是飞上海的,我觉得回国隔离怎么着每天都得开支三四百元吧,还得加上饭钱。”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但是怎么说呢,我能理解,因为国内有家人朋友,我不希望把病毒或者说风险带给他们,而且在机场、酒店服务的工作人员也都冒着生命危险。”
――【2021现状】
2020年夏末,赵阳坤启程回国,现在在天津的一家日企做会计,还饲养了一只小猫。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也许他也无法忍受在日本时的孤独,朋友圈晒他和小猫的合影,看上去他逐渐开心起来。回家真好。
【思念】
2020年初国内疫情暴发时,杜瑞彬没能回家过年,对此他感到很后悔,“其实过年如果回去也就回去了,反正也是上网课。”当时国内口罩严重短缺,杜瑞彬在朋友圈发布无偿代购口罩的消息后,在日本各处大量采购,并尽快寄回国内两大箱。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很自豪。在2020年4月第一轮健康包派发的工作中,杜瑞彬也参与了志愿者活动。我随他来到时任关西学院大学(简称关学)中国留学生学友会会长王舜琪的家中。
在本次健康包派发中,驻日使馆将派发工作委托到各领区所在学校的中国留学生学友会。据关学学友会会长称,本次派发的工作都由学生人员自愿参与进行。“我们学友会的宗旨就是‘为爱发电’,”她边填写健康包的邮件地址边说,“这些同学都是自愿来帮忙的。”夏季的阳光穿过狭窄的窗户,前来担任志愿者的留学生分工填写邮包地址,分装、捆包。包括我在内,容纳五位志愿者的十平米的房间格外拥挤。正是因为感同身受,大家希望通过自己小小的善举能把这份关心真切地传递给在日的同胞。
学生人员自愿参与健康包打包工作。
2020年,准备发往各地的健康包包裹。
杜瑞彬来自江苏无锡市,是个恋家的人,留学期间每年他都要回国过年。原本在大阪就读语言学校的他于去年初升入关西学院大学综合政策学部,搬入了位于兵库县的宝冢市郊。宝冢市拥有全国有名的宝冢歌剧团,但居住于此的居民大多是老年人,杜瑞彬的住所后方是一处养老机构,这里鲜见外国人的面孔。因为日本政府“紧急事态宣言”的发布,我们许久不见,杜瑞彬对我的来访感到十分开心,特意为我煎了一块腌制的牛排当作午餐。
因害怕病毒,杜瑞彬清洁从超市买回来的可乐罐。
“我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疫情之后感觉心里非常孤独,”他感叹,“我一直想回国,最重要的是每天能和爸妈待在一块。”每天网课结束后的傍晚,空荡的房间都会回响着他与母亲的交流,有时候他们会聊上两三个小时。隔海相望,从距离宝冢市最近的关西国际机场出发,两小时的航班飞抵国内的距离成为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全球疫情扩散后,疯涨十倍的机票成为了压死在日留学生的最后一根稻草。考虑到高昂的机票价格以及租退房成本,担心两国出入境政策的突变与隔离期限的延长,迟迟无法做出回国的决定。进退失据,面对一直异动的疫情,这是一份沉重的煎熬,但真正不安的是无法预知这种痛苦煎熬何时才能终结,这促使身处困境的留日学生产生更强烈的回国愿望。
杜瑞彬在宿舍与母亲通话。
――【2021现状】
2020年夏天杜瑞彬启程回国,在家中度过了秋季学期。今年春天,因学校要求线下授课,他只能返回日本重新开始宝冢市郊的独居生活。据说,他现在又在筹划回国计划。
疫情当下,异国他乡,总数十二万人的在日留学生在十三亿人面前看似渺小,但每个数字背后都怀有真切的故事。疫情暴发后,我接到了许多同学朋友的来电,无数次地在黑夜中倾听他们想要回家的愿望。
2020年夏天杜瑞彬回国前,我和朋友前去宝冢送他。告别后,我独自散步到养老院前的湖边,夜晚水面的雾气渐渐升起,养老院外墙白色霓虹的倒影也越来越分明,湖还是那条湖,只是心境像月光下的湖水,一地碎乱,沉沉浮浮。
责任编辑:梁嫣佳
校对:施漭